刘宇扬：以“工业之灰”孕育“科创之绿”，空间重构中的生产力与人文共鸣

设计宇宙内容中心、verse编辑部与张江之尚合作专访

编辑部：张江之尚水泥厂旧址给您留下的最初印象是什么？这些印象如何影响了后续设计？

刘宇扬：初次到访时，场地呈现出两种强烈的视觉意象。一是“工业之灰”，水泥厂原始建筑、车间及萧瑟的场地氛围，与阴沉的天气共同构成“灰蒙蒙”的工业记忆，承载着时代厚重感。二是“自然之绿”，场地因长期未开发，植被肆意生长，形成充满生命力的“绿意盎然”之境，展现自然对工业废墟的温柔覆盖。

▲水泥厂旧址照片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在后续的设计中，外立面的材料融合了混凝土的粗旷与金属的精致细腻。通过调色和工艺处理，超高性能混凝土（UHPC）的 “灰”被转化为“有生命力的灰”，既呼应了工业历史，又赋予了建筑新的表情。

▲F地块办公楼设计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F地块的规划着重于景观融合，通过绿化指标的化零为整，重点打造的中央花园强化了“绿”的重生。在地块的西侧门户入口，树木的摆位与建筑形成了“对景串联”，自然成为空间的主角。

▲F地块中央花园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▲F地块中央花园意向——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（MoMA）中央花园（图源网络）

编辑部：您负责F地块两栋办公楼设计，具体采用了哪些设计手法？

刘宇扬：两栋建筑，分别是14层高层办公楼和5层多层办公楼，均以“和而不同”为理念，既融入地块整体家族感，又彰显个性。

▲F地块两栋办公楼效果图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高层办公楼体现理性与感性的双面性。西北立面，面对水泥厂与交通设施，采用厚实立面与规律开窗，塑造“守护感”与挺拔节奏。东南立面，朝向内庭院与川杨河，引入“当代中式挑檐”，通过穿孔板折面设计形成半户外灰空间，兼具遮阳功能与社交属性，呼应科创人群对“工作与交流平衡”的需求。材料方面，北侧与西侧采用混凝土外挂板，强调阳刚稳重，东侧与南侧以弧线穿孔板营造阴柔质感，隐喻“科研领域的多元包容”。

▲高层办公楼效果图-西北立面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▲高层建筑和多层建筑效果图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▲高层办公楼东南立面细节草图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多层办公楼实现个性化形态与场所对话。西南角采用曲线弧线设计，回应相邻“万米仓”的飞船式顶部张力，以“有力量的共存”强化产业建筑的标识度。

▲多层办公楼与周边空间关系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▲多层办公楼首层地块门厅入口关系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▲多层办公楼效果图-西南立面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▲多层办公楼毗邻“万米仓”飞船顶部效果

南、西立面以实墙为主，北、东立面采用钻石切割玻璃幕墙，既适应日照条件，又通过“混凝土的稳定”与“玻璃的灵动”对比，强化空间层次。

▲多层办公楼东北立面与相邻建筑和中心开放空间关系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▲多层办公楼效果图-东北立面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编辑部：如何在功能与美学层面保留水泥厂场所精神，同时满足现代办公需求？

刘宇扬：工业遗存的核心价值在于“理性之美”——其原有的工艺流程、空间尺度与材料逻辑本身即具美学价值。设计通过以下路径实现转化：

- 功能转译：将工业生产的“效率逻辑”对应科创办公的“创新需求”。例如，采用偏心核心筒布局，压缩交通空间，最大化研发办公面积，契合科创企业“以研发人员为核心”的平等协作模式，虽面临进深大、采光挑战，却精准匹配产业定位。

▲办公楼功能分析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▲多层办公楼平面图2f/5f

▲办公楼效果图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- 美学延续：外立面材料选择延续工业质感，如超高性能混凝土（UHPC）的“灰”与金属封边细节，既保留工业记忆，又通过精细化工艺提升现代感。高层挑檐与多层曲面的“形式实验”，则以当代语言诠释工业遗产的“创造性转化”。

编辑部：与阿科米星、Meta团队共同设计F地块时，如何协调理念并达成独特效果？

刘宇扬：协作以“微观城市设计”为核心，通过两大策略实现统一与差异：

- 规划共识：将原5栋楼调整为6栋，采用“北三南三”布局，且北高南低，增加建筑间景观面与江景可视面，同时让出中央绿地，形成“建筑围合公园”的格局。各团队分工明确，刘宇扬团队负责西侧门户的标志性塑造，META团队主导东侧入口，阿科米星团队衔接南北，形成“团队战”式协同。

▲F地块轴测图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▲F地块中央花园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

▲F地块景观总平

- 控制要素：借鉴瑞士巴塞尔诺华园区的“水平线控制”理念，在F地块首层至二层设定统一建筑控制线，确保沿街立面整洁；材料上趋同（如共享UHPC材质），颜色与细节则各自差异化，实现“和而不同”的视觉秩序。

编辑部：与张江之尚项目相比，您过往参与的工业遗存改造或办公项目中，差异最大的案例是什么？

刘宇扬：在我们的实践历程中，有几个具有对比意义的典型案例。

首先是2012-2015年间在上海嘉定国际汽车城打造的研发科技港。这个项目有几点特别之处：第一，它是为汽车产业量身定制的，由五家知名事务所联合设计，包括大舍、致正等目前也参与张江之尚项目的团队；第二，虽然同样是20万方规模，但采用完全不同的产品形态——我们设计了10-12层的小高层，标准层仅400-500平米，这种"迷你研发塔楼"在当时非常超前，就像为汽车设计企业定制的"产业加速器"。

▲上海嘉定国际汽车城研发科技港©朱思宇

另一个对比案例是嘉定吴淞江畔的"申窑艺术中心"。这是将陶瓷厂改造为文化创意基地的项目，保留工业厂房空间特质，通过植入景观模块激活废弃空间。与张江之尚最大的不同在于，这是一个民营资本主导的轻量化改造，更注重人文艺术氛围的营造而非科技研发功能。

▲申窑艺术中心二期©朱思宇

▲申窑艺术中心一期与二期中庭©朱思宇

▲申窑艺术中心一期©朱思宇

编辑部：这些项目为张江之尚的建设积累了哪些经验？

刘宇扬：这些实践让我们形成了三个重要认知：

- 产业适配性：就像安亭项目为汽车产业定制小尺度研发空间，张江之尚项目也需要针对大健康产业特点来设计。

- 空间再生逻辑：申窑项目教会我们如何用景观"缝合"工业遗存与现代功能，这个经验直接影响我们对F地块景观的中央花园的处理方式。

- 产品迭代意识：从早期"华鑫智天地"的水平摩天楼，到现在的产业定制化空间，我们完成了办公产品从通用型到专业型的进化。

▲张江集电港一期·华鑫智天地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+阿科米星建筑事务所

▲上海张江华鑫慧天地©刘宇扬建筑事务所+阿科米星建筑事务所

编辑部：您的事务所一以贯之的设计哲学是什么？

刘宇扬：这个问题触及了我们作为独立事务所的核心价值。从2004年在香港创立工作室至今，20年来我们始终坚持的基本原则是创造“平凡中的非凡”：

首先，我相信建筑师本质上是"服务型创造者"，既要有艺术家的创造力，又要像工程师一样协同工作。而建筑师的创意需要业主、施工方等众多伙伴共同实现。

其次，我们拒绝类型歧视。在上海设计一座博物馆和在广东设计一座工厂同样令我自豪——好的厂房和好的博物馆同样重要，区别只是承载的内容和服务的对象不同。这种"去等级化"的设计观让我们能灵活应对各种项目类型。

编辑部：在实际项目中如何践行这种理念？

刘宇扬：关键在于建立"包容性创作系统"。比如：

- 对场地条件：我们会像海绵一样吸收所有限制因素，将地形、日照甚至预算约束都转化为设计语言。

- 对业主诉求：即使看似"奇怪"的要求，我们也先理解其合理性。曾有个项目业主坚持要改变立面材质，经过三轮成本效益分析后，我们找到了既满足其商业诉求又保持设计完整性的解决方案。

- 对实施过程：随着经验积累，我们形成了"柔性坚持"的工作方法——既不一味妥协，也不固执己见。就像老中医把脉，需要准确判断什么时候该坚持原方案，什么时候该调整。

▲烟台亚东文创园©梁俊豪

编辑部：在您看来，工业遗存改造类型的项目最大挑战是什么？最需要避免的误区是什么？

刘宇扬：核心挑战在于，工业空间的“大与粗”与现代功能“小与细”的矛盾，需通过创造性转化避免“面目全非”或“生硬保留”。技术层面（如保温、结构加固）与价值观层面（原真性与创新的平衡）均需突破。

常见误区，一个是过度修旧如旧，工业建筑的核心是生产逻辑，改造应凸显新旧碰撞而非单纯复古。另一个是彻底拆除重建，失去历史层面的场所精神，建筑难以引发情感共鸣。

编辑部：与上海其他工业区更新项目相比，张江之尚的独特创新点有哪些？是否具有普世性？

刘宇扬：张江之尚实现了"产业基因"的精准植入。不同于许多老厂房改造项目偏重文化展示，这里从规划阶段就锁定大健康产业需求。例如，所有办公楼采用"偏心核心筒”以保证研发空间的完整性和灵活性——而其前瞻性则来自于开发团队对产业的研究和判断。

张江之尚的创新，首先是历史与产业的双重锚点，其以“浦东工业起点”为叙事核心，保留筒仓、旧楼等标志物，同时以大健康、高科技研发为产业定位，实现“工业遗产”与“未来科创”的时空对话。其次是跨领域协同创新，邀请安藤忠雄、MAD等国际团队参与改造，通过“大师作品+本土实践”组合提升园区文化能级，形成“泛文化办公生态”。这一模式可复制的核心是“顶层产业研判+底层文化挖掘”，而非单一建筑手法。